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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民日报》:独龙江畔的青春年华


  • 《人民日报2021年9月27日报道:

     

    7月2日的首都,节日的气氛依然浓厚。长安街上灯火璀璨,人流车流如织。我们开车载着云南独龙江边境派出所的苟国伟教导员,行进在长安街上。此次,苟教导员是代表派出所进京参加建党百年系列活动的。今年“七一”前夕,云南独龙江边境派出所获得“全国先进基层党组织”称号。

    参加完所有活动,距苟教导员离京时间不足8小时。因为要把喜悦抓紧分享给战友和乡亲们,所以他订了第二天一早的航班。我们见到他时,已是深夜。这是苟教导员第一次来北京,加上时间紧张,此刻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开车带着他看一看北京最繁华的地方,感受一下首都的夜景。

    走着走着,苟教导员突然问:“这是从南往北走吗?”我们告诉他,是从东往西走,长安街是东西走向的。苟教导员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从独龙江出来,看所有的路都是南北向的。”我立刻恍然大悟。3年前,我曾随一个媒体采访团来到云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独龙江乡。在那个深山坳里,只有3条宽6米、长1公里的南北走向的街道,还有怒江的美丽公路、独龙江公路,也都是南北走向。

    独龙江乡地处边境,是一个险峻与秀丽齐聚的地方。曾经,“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是这里生活的真实写照。2014年独龙江高黎贡山隧道通车前,每年12月至翌年6月,大雪封山,很难通行。如今,这里已经修通了公路,也实现了全面脱贫。

    独龙江边境派出所前身为解放军边防某连、怒江州公安边防支队独龙江边防派出所,2019年由现役制转改为人民警察。几十年来,一代代戍边人秉持“扎根独龙江,一心为人民”的奉献精神,守护着这块领土,捍卫着祖国的边境线。

    这是一个十分年轻的集体。派出所里40名民警,平均年龄不足26岁,30岁以下的占到75%,年龄最小的才22岁。苟国伟今年34岁,已经算是里面年龄较大的了。2008年他从军校毕业后分配到当时的独龙江边防派出所工作了3年,今年4月他又主动申请回到这里。


    提起所里的战友们,苟教导员告诉我们,大家都很好,只是现在任务依然繁重。云南边检总站增设了很多警务室和执勤点,独龙江边境派出所有6个警务室,民辅警24小时值守。另外,当地雨水很大,今年4月到6月间只有一天晴天。昨天所里就打来电话说,又下大雨了,巴坡到马库的路中断,江水漫过公路,大家因此又忙碌起来。

    一路上灯火璀璨,让我想到那次去独龙江的当晚就遭遇停电。

    “现在独龙江还停电吗?”我问苟教导员。“受自然环境条件限制,独龙江电力相对于外面还是偏弱。但是和以前比,条件已经非常好了。”他说。

    对于那片土地来说,最大的变化是独龙江公路的开通。“没有路时,我们出警走访都是靠溜索。”苟教导员向我们描述道。横跨怒江的钢索就是往来的路,溜索时人必须紧紧抓住索绳,身下就是奔腾不息的江水。有时铁索上有刺,常常将手心扎出血。

    苟教导员说,是中国共产党改变了独龙江贫困的面貌。对此,身处边疆的他们感受最深。现在各村组都有活动室,村民会在一起学习。独龙江的孩子从幼儿园直到初中,党和政府都给予很优惠的政策,集中办学。民警们则承担着对孩子们的法制宣传教育和保护校园任务。乡亲们都发自内心地感恩共产党。


    我们的车缓缓地行驶在长安街上。苟教导员感慨,北京真繁华,要是战友们都能来看看就好了。他想到了于建辉烈士。20年前,北京籍战士于建辉在抢修独龙江公路时,不慎坠江牺牲,年仅20岁。烈士牺牲后,他的父母从北京千里迢迢赶过来,想看看儿子最后战斗过的地方,然而却因大雪封山,等了一周也未能如愿。面对吞噬儿子的独龙江水,烈士的父母嚎啕大哭,最后悲痛地离开。由于路途遥远、艰险,这么多年来,烈士们的亲属很难来独龙江扫墓。现在独龙江的路修好了,派出所和地方政府正在筹划,将烈士们的家人接到独龙江来看看。

    我的脑海中,映现出独龙江密林深处那座鲜为人知的烈士陵园,不禁湿了眼眶。采访时,我们曾到那里凭吊长眠的战友。陵园规模不大,园门两侧,是“干革命不讲条件,保边疆为国献身”的挽联。8座墓碑依山而建。在那里,我第一次听到了烈士们的故事。他们牺牲时平均年龄只有20岁出头,为守护和建设独龙江,将青春和生命融入祖国边陲的这片土地。

    “巴坡烈士陵园山坡上的那棵橘子树还在吗?”我问苟教导员。“太遗憾了,那棵树去年‘5·25’泥石流时被冲走了。那是独龙江唯一的一棵橘子树啊,陪伴了所里好几代人。”他说。

    采访时,那棵橘子树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满目荆棘丛林中,摇曳着果实的橘子树格外引人注目。派出所的战友介绍说,由于气候和土质的原因,独龙江除了种植作为调料的草果外,其它庄稼和果木都很难成活。这棵橘子树是多年前一位战友探亲回来时徒步背进独龙江的。那时独龙江还没有公路,独自一人背着棵树苗跋山涉水,其艰辛可想而知。为了培育这棵橘子树,大家花费了不少心思,后来树苗不但成活了,还结了果实。小小的橘子树,成了官兵们寂寞深山生活的调剂,也承载了他们绵长的乡愁。

    去年5月下旬,独龙江持续强降雨,导致泥石流自然灾害发生。近一公里的路全部掉到江里,整个独龙江乡断水断电一周。当时巴坡受灾严重,通往烈士陵园的台阶和防护栏杆全部被冲毁。巴坡警务室的一位民警写了份遗书留在警务室,然后在随时可能发生塌方滑坡的山野中走了整整一天,才到达乡政府,将灾情作了汇报。危难关头,派出所立即启动应急预案,全力投入救灾工作中。他们协同乡政府为受灾群众和滞留旅客搭建临时安置场所,提供食物补给。从那之后,雨季时所里给养保障存储增加到一个月的需求量,尽管新鲜的菜依然不够,罐头存储却很充足。相比之下,派出所位于乡政府所在地,条件还算好,警务室就更艰苦了。

    比如,钦郎当警务室与41号抵边警务室,一年有280天以上都在下雨。民警们除了负责村民的日常事务外,还要抗击泥石流等频发的自然灾害。我们的采访团到达钦郎当警务室时,那里已停电一周。停电时,大家就捡拾山上的枯枝烧火做饭。警务室所有的锅都被烟火熏得漆黑。也有罐装液化气,但运输成本太高,大家一般舍不得用。警务室的民警说,他们从不轻易剩饭,因为供给保障太不易。我记得,警务室有一位叫王成鹏的民警,26岁,毕业于贵州大学。我问他:“为什么选择入警呢?”他说,当时公安边防部队到学校招人,因为爷爷当过兵,自己有很深的军人情结,就报名了。我又问他,后悔自己的选择吗?话音刚落,他就迅速地摇摇头说:“不后悔!”我感慨这里确实非常艰苦,他却说:“守边疆就该是这样。”我问他:“这里经常没电、没网络、手机没信号,熬得住吗?”他笑着说:“没有什么熬不住的,何况现在的条件已经好多了。”我连忙向苟教导员问起王成鹏的近况。他告诉我,小伙子还在所里工作,积极上进,今年光荣地加入了党组织,成为一名预备党员。我听了,心里再次给王成鹏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行至西单,路边彩灯缠绕的花坛中,“以人民为中心”几个大字闪着光芒。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独龙江边境派出所老营房墙上那行“扎根独龙江,一心为人民”的标语。首都和边陲,相隔几千公里,却遥相呼应。

    在独龙江特殊的环境中,历代戍边人帮群众开梯田、种粮食、修驿道、抗疾病,帮助群众改善生产生活条件。派出所和群众的关系一直是鱼水情深。民警们把为老百姓服务看作是本分,而老百姓对民警们也是真的好。他们常常暗地里给所里送来几把蔬菜、几个鸡蛋,甚至是一只活鸡。苟教导员还说到一件事。这次,获得“人民楷模”国家荣誉称号的老县长高德荣也来北京了,受邀到天安门城楼观礼。观礼结束后,老县长把自己上城楼时佩戴的领带送给了苟教导员,说要把这份吉祥留给最亲近的人。那不是一条普通的领带,是乡亲们为老县长进京专门赶织的领带。

    这个光荣的集体也获得了很多荣誉。近年来,独龙江边境派出所荣获“第二十三届中国青年五四奖章集体”“全国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单位”“全国先进基层党组织”等称号,荣立集体一等功、二等功、三等功各1次。对于这些荣誉,苟教导员说:“我们要珍惜荣誉,再接再厉。在独龙江,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我们去做。群众需要我们。边境的守护也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我想起了那次在独龙江采访时,一位90后女记者和我的交流。她说来到这里后开始反思。作为独生女,她已经习惯了家人围绕着自己,遇到事情也先想自己。但是,这趟独龙江之行,听到的看到的无不令她流泪。她说:“到了这里我才明白什么叫不计得失、舍生忘死。您说,接到群众的报警电话,民警毫不犹豫就钻进雨中出警,难道他们不知道危险吗?万一山体滑坡石头滚落丢了命怎么办?我们同为年轻人,为什么独龙江的民警们能够这样做?”

    我把那位女记者的困惑转述给苟教导员,他听后笑了:“这些,战友们都习以为常了。在人生最美的年华里,我们都曾奋斗过,有了保护人民、守卫边关的青春经历,这辈子,我们都值了!”(作者:聂虹影)